欣闻家乡上砂镇将于2025年5月18日举办首届擂茶节,记忆的涟漪在心头层层荡开。作为土生土长的上砂人,擂茶于我不仅是一碗茶汤,更是根植在血脉里的乡愁,如同罗心墩那几株百年老树的根须,深深扎进故土的肌理。
"擂茶"二字浸透着客家人千年的智慧,"擂"是筋骨,"茶"是精魂。每当陶制牙钵与软樟木擂棍缠绵交织,沉闷的碰撞声便如时光的密钥,瞬间开启童年记忆的闸门。犹记妈妈将新摘的茶叶与炒香的花生米倒入牙钵,青筋微凸的双手紧握擂棍,沿着钵壁划出绵延的圆——那是用岁月研磨的轨迹。待茶末渐成膏状,滚水倾注的刹那,翻涌的茶雾裹挟着花生香腾空而起,恰似晨光穿透古厝的雕花窗棂,在厅堂里织就金色的网。
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擂茶是客家人最朴素的待客之道。每逢年节,母亲总会提前备好竹匾晾晒的萝卜干、溪涧捞的虾米炒蒜苗、霜打过的芥蓝菜。最妙是豆叶茶菜,苦甘交织的滋味需得配着炒米吞咽,方能在舌尖化出层次。茶汤浇入炒米的"滋滋"声,是童年最动听的乐章;擂茶棍从三尺青竿磨成半尺短杖,是岁月最诚实的刻度。
四季轮转中,擂茶亦变幻着容颜。春擂幼茶碧如翡翠,夏捣紫苏香透重帘,秋揉薄荷沁人心脾,冬舂艾草苦中回甘。最难忘山枫初绽时,新芽擂出的茶汤似琥珀凝光,氤氲着山林晨露的气息。若说陆羽《茶经》是文人雅士的风流,上砂擂茶便是山野人家的诗篇——在粗陶牙钵里,在樟木擂棍下,在代代相传的手温中。
这碗茶汤滋养出的,不仅是长寿的传奇。上山村的百岁阿婆仍能穿针引线,上联村的九旬老人尚可健步登山。我的母亲虽八十六岁离世,在众姐妹中竟算早别——大姨享寿百岁方驾鹤西去,三姨九十五岁仍能侍弄菜畦,四姨九十高龄日日攀登百级石阶到圣堂礼拜。她们布满皱纹的掌心,都曾紧握过擂茶棍;她们浑浊的眼底,都沉淀着茶汤的翠色。
2025.4.26
庄昆明于广州